寒露(中国画)刘金贵
初次去萨哈村的努尔家,我晕车了。这对常年下乡进山的我来说,着实是意料之外。以至第二次去,心里满是怯意——头昏脑胀、天旋地转的感觉不好受。还好,是我多虑了,那次非但没晕,反而拾了野趣。前些天,再次走进这片乡野,走进努尔家里,我又“晕”了。准确来说,是陶醉了,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如此美妙。
认识努尔是在冬末春初的一个风雪夜。那天,我在供电所值班,刚处理完一个故障报修,换下沾满积雪的鞋袜时,电话铃响了。窗外的夜一片寂静,唯独只剩雪花在纷飞。我被划破夜空的铃声吓着了,心怦怦直跳,忙接起电话,电话那头火急火燎,不带喘气似的咆哮着。我平复好心情,问清大致方位,然后抓起衣服,蹬上鞋子,一股脑儿钻进雪夜里。
我坐在车副驾驶座上,刚开始还好,乡道平坦,少有积雪,车子走得很稳,出了乡镇,凭着大致方向,车驶向萨哈村。眼前的视野无比开阔,两侧是平坦的雪地,雪积得很厚,分不清是田地、草场还是池塘。雪在车灯下亮闪闪的,很梦幻。前方是多个近于平行的弯道,好些个大转弯,开车的居师傅有着30年的车龄,连他都感慨这样的路想想都打怵,需要格外留神,防止车轮打滑。居师傅目不转睛,直视前方,两根眉毛皱得都快连到了一起。我也跟着揪心,一边怕努尔着急,一边怕雪路难行。果不其然,咯噔一声,车的左前轮一震,车子急剧打滑,90度大转弯,开始不受控制地“漂移”。居师傅双手交替,不停回着方向盘,我右手紧紧握住车把手,左手使劲抓着底座板。在即将滑出道路、撞上防护栏时,车子终于回归正道,可我俩的心却久久不能平复。我的后脑勺逐渐沉重、酸胀和眩晕,如失重般难受。到了村头,打通努尔的电话,确认具体位置后,车往左转进了山里。山路更是崎岖,爬坡下坡,左转右转,加油门,踩刹车,这头颠完那头颠,还要时刻留意石块、暗沟和冰面。几经周折,到达努尔家已是半夜。修好屋顶打火的刀闸,才算松了口气。那晚因为晕车,只记得他家简陋,窗上钉的保温塑料布被风吹得鼓鼓的,门外挂的羊毛帘子,底部被雪压得硬邦邦的,仿佛下一秒窗膜和门帘就要挣脱逃窜。
一个盛夏时节,再次接到努尔的电话,说是家里拉草垛,不小心把电线刮断了。这次去他家的路明显平坦了不少,原先的担惊受怕消失了。车子两侧的田地郁郁葱葱,玉米像约定好了似的长得一般高,远远望去,如无限延伸的“一”字;前方是一片水洗般的蓝天,要不是有几大朵白云飘浮,像极了空中的汪洋大海。努尔的家在牧业队的一个山头,他是一位地道又纯朴的牧民,可以从他双手端奶茶、搬凳子的热情举动中看出。眼前这片乡野富有野趣,住户不像别处那么密,比较分散,努尔的家在山头,最近的邻居却住在山腰。每家的院子都很大,庭院经济发展得很好,种了日常果蔬,养了鸡鸭鹅,还堆了牛羊过冬的草垛,条件好的还有自己的草场。牛羊自在了,在山这头吃完草,又跑去山那头吃。
努尔家的地面不是水泥地,也不是砖头地,而是土地。我们断线修复的工作地点在他家屋后,屋后是杂草地,密密匝匝长满了荨麻草,还有一种带刺的草,结的果子是指甲盖大小的草籽,容易粘在人衣服上。杂草间还有螳螂、蚂蚱和屎壳郎,有一只母鸡带着三只小鸡穿梭其间。工作一番下来,小腿被荨麻草咬了,手套上、鞋子上沾满了草籽,费了好大劲才摘下来。
我看着努尔一家住的房子,窗户和院门都很破旧。南面的地里种了玉米,地头有一排低矮的土色泥墙,再往外是连片的田野、盆地和山脉。他们生活在这里,用自己的劳作,耕种农物,养殖牛羊;用自己的双手,挣钱养家,创造幸福。家里灯泡重新亮起后,我走到只有三面墙没有门的厨房外,蹲下身用水壶洗手。抬眼间,努尔正朝我走来,头转向左前方,告诉我那里是他的新家,马上就要搬过去了。
顺着他指的方向,果真看见两间新房,心里突然兴奋起来。这房子盖得板正、结实。院子里铺了水泥地,房门前有几棵树,树下有个打馕的泥火坑,再走几步就是长了牧草的山坡,能看见黑色、白色还有黄色的牛羊。房后不远处是柏油路,路上有车辆穿行,货车、轿车,还有三轮车、摩托车等。房子的一扇窗下有几个小木墩子,上面放了羊毛垫,是努尔妻子用自家产的羊毛缝制的。我坐在上面,环看四周,想象他们搬来的情景,一定快乐无比。
几天前,我又一次接到努尔的电话。这次不是故障报修,而是他家要安装电暖气,今后就不用再烧煤倒灰了。第三次走进他家,我愣住了。记忆里的两间砖房,外立面贴了瓷砖,很亮堂;房里的电器,崭新齐全。院子里盖了间厨房,旁边还有个偌大的棚圈。不远处,有两间洁白的毡房,仿佛在风中对唱牧歌。努尔的妻子在一旁打馕,小儿子在骑电动玩具车,悠闲又温馨。努尔告诉我,他家牛羊卖了好价钱,用攒的钱盖了新房,搭了毡房,添了电器,他准备再喂养一两百头牛羊,开春时再做点旅游生意。
努尔在一旁说得眉飞色舞,我在一旁边听边心神游离。眼前的变化,让我感到不太真实,但看着他们一家人被晒黑的脸庞,被厚茧包裹的双手……我想,这背后一定有太多为生活努力打拼的汗水和付出。今年像努尔这样的牧民还有很多,他们都是在盖完新房后,找我们装电表接电的。看着新装用电的申请单越来越多,我想这不正是一个个家庭迈向新生活的体现吗?
努尔朝我走来,给我递了块热馕。我拿着刚出炉的皮芽子馕,顾不上烫嘴,香喷喷地吃了起来。还剩下最后一口时,我发现努尔一家都在看着我笑,我羞涩又满足地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,不禁感慨:乡野人家,美好又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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