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正六年(1728年)秋日正午,西安鼓楼的日头正毒。一个书生怀揣密信,贸然拦住了川陕总督岳钟琪的轿子。
来人名为张倬,自称是奉老师之命,来给岳将军送信。
岳钟琪拆开信函,信中字句如寒芒游走:先称岳钟琪“系宋武穆王岳飞后裔”,说清朝是“夷狄乘虚窃据神器”,还列出了雍正皇帝十大罪状,鼓动岳钟琪“乘时反叛”。信中署名为:“南海无主游民夏靓”。
岳钟琪确是岳飞后裔,他以汉官高升此职,诽谤、诬陷之事时有发生,这一切让他在官场上如履薄冰。雍正皇帝虽然对其信任有加,但民间反清势力却对岳钟琪心存幻想。
在岳钟琪看来,这封煽动谋逆的书信,已不是普通的江湖妄语,而是能杀头的铁证。
▲岳钟琪影视形象。(图片来源:《雍正王朝》剧照)
(一)
一场“密谋”浮出水面
岳钟琪将情况上报雍正后,开始亲自审讯张倬。不料对方受尽拷打仍不肯吐露实情。
雍正接到奏折后,指示岳钟琪要使出“一番出奇料理”的手段,让张倬说出实情。岳钟琪见硬攻不成,遂命撤去刑具,假意与张倬盟誓,表示愿意同谋举事。
张倬见岳钟琪慷慨陈词,也就信以为真,终于供出原委:
原来,此人化名张倬,实为张熙,乃湖南永兴塾师曾静之徒。曾静,一落第书生,因读清初学者吕留良之书,受其华夷之辨思想影响,提出“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”,否定清朝统治的合法性,妄图鼓动岳钟琪起兵反清,恢复明朝,便遣张熙投书。
▲《驳吕留良四书讲义(论语)》书影。(图片来源:故宫博物院)
雍正接到密报后,急令人赴长沙捉拿、会审曾静,并特意叮嘱审问时要深挖邪说来源,争取让其心服口服、自行认罪。
他在给浙江总督李卫的密谕中点破深意:此案恰可昭示天下以证帝王清白。从缉拿方案到审讯策略,每一步皆是在雍正亲自指挥下展开。
▲岳钟琪为曾静等谗言自辩奏折。(图片来源:故宫博物院)
曾静煽动谋反,论罪当诛。不料他进京后并没有押赴菜市口,而是被送到雍正面前。
雍正摒弃刑具,与曾静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“辩论”。从华夷之辨到民生赋税,逐条辩驳了曾静的狂言妄语和各种诬陷。
最终在帝王威仪与怀柔手段交织下,曾静当场痛哭流涕,俯首认罪,并写下悔过自新的《归仁说》,痛陈自己误信吕留良邪说之过,歌颂雍正的圣德。
▲影视剧中,雍正批驳曾静的场景。(图片来源:《雍正王朝》剧照)
(二)
《大义觉迷录》成书颁布
雍正七年(1729年),雍正下令将与此案有关的全部谕旨、审讯记录、口供记录等编辑在一起,后附曾静的认罪书《归仁说》,共分四卷,集成《大义觉迷录》一书。
成书后,雍正又令刊刻并发行至全国各府州县以及远乡僻壤,“让读书士子及乡曲小民共知”。
《大义觉迷录》以雍正的一道谕旨作为开篇,系统梳理历代“夷夏之辨”的流变,强调王朝正统在于德政而非血统。直指吕留良的错误言论为祸根,揭露其学说将地域差异偷换为道德优劣的谬误。
▲《大义觉迷录》书影。(图片来源:故宫博物院)
对于曾静“明君失德,中原陆沉,夷狄乘虚入我中国,窃据神器”,“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”等论调,雍正给予了驳斥:“舜为东夷之人,文王为西夷之人,曾何损于圣德乎!”通过援引儒家文化中的圣贤作为论据,认为华夷之分不应以地域划分,而是应当看重君王的德行,有德之君才能胜任统治之位。
在雍正看来,德政是立国之本,他深刻阐释道:“盖生民之道,唯有德者可为天下君”,因此一再强调天命所归必以德行为根本准则。如果一个人德行卓著足以治国,上天自会庇佑其成为君主。
▲《雍正帝读书像》轴,清,宫廷画家绘。(图片来源:故宫博物院)
此外,雍正进一步指出:“我朝既仰承天命,为中外臣民之主,则所以蒙抚绥爱育者,何得以华夷而有殊观?”认为现在是“天下一统,华夷一家”之时。
(三)
大义觉迷,醒世之作
雍正在驳斥华夷之辨、强调清朝得统之正的同时,又明确提到了一个重要思想——大一统。这三者并不是孤立存在的,而是相辅相成:“我朝之幅员广大,中外一家,为千古所莫伦”。
雍正还列举了清朝一统天下的功绩,指出“东南极边番彝诸部俱归版图,是从古中国之疆域,至今日而开廓”,这也成为瓦解地域偏见的实证,使狭隘的华夷观在煌煌大一统面前黯然失色。
▲清时期全图,清嘉庆二十五年(1820年)。(图片来源:谭其骧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)
雍正对于各民族关系的认识,其实也是皇太极治国智慧的延续。《清太宗实录》中早有精辟论述:“譬诸五味,止用酪则过酸,止用盐则过咸,不堪食矣。唯调和得宜斯为美耳”。而雍正在《大义觉迷录》中挥就的墨迹,将抽象理念化作可触摸的历史逻辑,让“天下一家”的族群观念深入人心。
正如《中华民族共同体概论》所指出:明清之际,社会舆论中普遍存在用“华夷之辨”来强化族群对立的论调,清政府对此竭力驳斥。雍正专门作《大义觉迷录》指出,“夷”字是方域之名,并无贬义,天下一家、万物一体是“万世不易之常经”,而“类聚群分、乡曲疆域”的“华夷之辨”则狭隘之至。天下之君,有德者居之,无须分别华夷。清朝关于“天下一家”的论述,与日后“中华民族是一家”的观念有契合,有助于破除“中国居内以制夷狄,夷狄居外以奉中国”的狭隘政治观念。
几百年过去,重读《大义觉迷录》,依然能感受到那份务实的气度——没有一味神话君权,而是将王朝正统性系于“修齐治平”的实践:编撰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熔铸文化血脉,推行“摊丁入亩”夯实民生基础,设置驻藏大臣贯通政令血脉……
可以说,《大义觉迷录》这部典籍的精神早已超越文字本身,书中强调的“大一统”、“天下一家”等思想理念,至今仍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征程中铮鸣不息。
(作者简介:任媛,大连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学院硕士研究生;胡艳霞,大连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学院教授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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